來源：東林佛藝 佛教建筑精選 時間：2022-12-19
朝陽北塔，始建于十六國時期的三燕，距今已有1700余年。作為中國文化名城的重要標志，見證了朝陽悠久的文明歷史?，F(xiàn)存的北塔主體是重修于遼代的延昌寺塔。
自上世紀90年代起，考古工作者在對北塔維修過程中，陸續(xù)發(fā)現(xiàn)了地宮、中宮和天宮以及大量珍品文物，尤其是1988年佛祖釋迦牟尼真身舍利驚現(xiàn)天宮，一個為供養(yǎng)佛祖真身舍利而構建的曼荼羅世界完美地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引起了國內(nèi)外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
一、北塔曼荼羅追根溯源
佛教界一般認為，密宗是依真言陀羅尼的法門，修五相、三密等妙行，達到“即身成佛”目的的大乘宗派，又稱真言宗。該教派的核心教義認為法身佛大日如來所說的金剛界、胎藏界兩部教法是佛內(nèi)證的境界，深密奧妙，且不得對未灌頂者宣示其法，所以稱為“密”。
密宗傳入我國，早在東晉前期，龜茲的帛尸梨蜜多羅譯出《大灌頂經(jīng)》。后來，在孝文帝太元年間，竺曇無蘭也譯出《陀鄰缽咒經(jīng)》、《摩尼羅□神咒經(jīng)》等二十多部密宗經(jīng)典。
到了唐代，義凈譯出《觀自在菩薩如意心陀羅尼經(jīng)》、《稱贊如來功德神咒經(jīng)》等十多部，是唐代譯出密教經(jīng)典最多的一位。開元年間，善無畏、金剛智、不空等三人，先后把純密傳入我國，在長安譯出根本經(jīng)典，建立灌頂?shù)缊?，他們?nèi)吮蛔鸱Q為“開元三大士”，我國的密宗也由此成熟，形成以修密為主的宗派。后來，唐武宗“會昌法難”及唐末五代的兵火不斷，密宗和其他佛教諸宗一樣，典籍經(jīng)疏都被銷毀一空。
到了遼代，佛教密宗又開始逐步興盛。遼代晉綏、燕云、遼西等地區(qū)崇佛信教者不分民族、不分階層、不分性別,呈現(xiàn)出普及性和大眾化的趨勢;廣大僧俗信徒組邑社、建寺廟塔幢、刻經(jīng)講經(jīng),佛事活動呈現(xiàn)多樣性和繁雜化傾向;佛教流派以密宗為主,并吸納其他宗派教義的“有用”成分及契丹原始薩滿教中與密宗教義相類似部分,同時雜采西域和中原佛教文化內(nèi)涵，呈現(xiàn)兼容性和地域化特征。
遼代佛教文化之所以出現(xiàn)繁盛景象,盡管成因可能錯綜復雜,但卻有它的客觀性和必然性,主要與唐及五代兩次滅佛、契丹皇帝支持、社會民眾需求及經(jīng)濟利益驅動有關。
朝陽是遼契丹統(tǒng)治的中心地區(qū)。遼初期，在朝陽設霸州，后于重熙十年（1041）升為興中府，成為遼王朝五京六府之一。在此期間，因中原民族的大批北徙而使佛教特別是密宗大量涌入，加之契丹統(tǒng)治階級的提倡與鼓勵，密宗逐漸上升為佛教主流派而居于統(tǒng)治地位。
目前，在朝陽的轄區(qū)內(nèi)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遼代佛教密宗遺存，包括地上遺存的塔寺、地下出土的墓葬、山崖上的石刻佛像等，僅反映密宗特點的佛塔就有14處。
其中朝陽北塔所出土的大量佛教密宗文物，為研究遼代佛教發(fā)展史、了解佛教密宗在中國北方的傳播與發(fā)展、探索朝陽在佛教向東北亞傳播過程中所發(fā)揮的“黃金紐帶”作用，都提供了豐富的實物佐證。
譬如天宮中盛裝佛祖舍利的“七寶塔”，就是當今世界首次以實物形態(tài)集中反映了佛教密宗的思想內(nèi)涵。而以密宗曼荼羅圖像為主題的法器和供養(yǎng)物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二、密宗曼荼羅在北塔得到了完美展示
朝陽北塔歷來享有“五世同體”之美譽。北魏孝文帝太和年間（公元485年），皇太后馮氏在三燕龍城的“和龍宮殿”舊址（第一代）上建立“思燕佛圖”（第二代），為祖父北燕王馮弘祈禱冥福。據(jù)《大正藏》第50冊第2060號經(jīng)文記載：“釋寶安奉勅置塔于營州梵幢寺。
即黃龍城也。舊有十七級浮圖。擁在其內(nèi)”。這座土木結構樓閣式塔，便是今天朝陽北塔的前身。公元602年，即隋仁壽2年，文帝詔命在全國113州分舍利建塔。
于是營州（即朝陽）官民在毀于火災的“思燕佛圖”基礎上重建了方形空心密檐式十五級磚塔安奉舍利，稱為梵幢寺塔（第三代）。唐玄宗天寶年間，營州軍民僧眾又對梵幢寺塔進行了修繕，并在塔檐間施以彩繪（第四代）。
遼初及重熙十三年（公元1044年），對梵幢寺塔進行了兩次大規(guī)模維修，并將其更名為延昌寺塔，也就是今天仍保存完好的朝陽北塔（第五代）。北塔通高42.6米，為十三級密檐式磚筑佛塔，外表由夯土臺基、磚臺座、須彌座、塔身、塔檐、剎頂組成。內(nèi)部設有天宮、地宮和中宮。
（一）北塔外觀是一個奇妙的“五方佛”世界
根據(jù)教義分析，密教和顯教有很大的不同，顯教是以“應身佛”釋迦牟尼宣說教法，密教則是以“法身佛”大日如來宣說教法。在密宗里，供奉的主尊佛是“五方佛”。在北塔外部佛菩薩雕像的整體布局上，就是以“五方佛”為主供，即中為“法身佛”大日如來，周圍則是東、西、南、北四方如來。
五尊佛中，正中者是法身佛毗盧遮那佛，也稱大日如來佛，是佛教密宗的最高教主即本尊。因在密宗里強調(diào)“五佛”有“五智”或“五佛五智”，而毗盧遮那佛為中央佛，代表法界體性智，即具有理智俱足，覺道圓滿，達到佛我一致之最高境界。所以，在北塔的毗盧遮那佛被供奉在塔的正中心即中宮里面。
按照“五方佛”的供奉規(guī)制，北塔的東面供奉的是東方香積世界阿閥佛。“阿閥”的意思是“不動”、“無目真怒”，代表著大圓鏡智的覺性，這種智能顯現(xiàn)世界萬象。北塔的西面供奉的是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代表妙觀察智的智慧，能接引信佛人往升西方凈土之極樂世界。
北塔的南面供奉的是南方歡喜世界寶相佛，又叫“寶生佛”，代表平等性智的福德，這種性智視世界萬法平等無差別。密宗認為寶相佛最能管理財寶，故也稱他為“平等金剛”。北塔的北面供奉的是北方蓮花世界微妙聲佛，又稱“不空成就佛”。此佛代表成所作智，指一切想做之事皆可輕易完成，成就自利、利他事業(yè)，諸行圓滿。
北塔四周圍繞佛的磚雕圖象更是技藝考究，造型精美，令人驚嘆。每一面的布局基本一致，即中央為一尊座佛，兩旁為脅侍菩薩，外置靈塔，佛頭與靈塔上方是華蓋，其兩側各有一飛天。
四方佛均是頭戴五佛寶冠，身披袈裟，頸系瓔珞，受結契印，坐于生靈蓮座之上。生靈座各有自己特點，東方香積世界阿閥佛為五象座，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為五孔雀座，南方歡喜世界寶相佛為雙馬座，北方蓮花世界不空成就佛為五金翅鳥座。
八大脅侍菩薩形象也基本相同，披袈裟、系瓔珞，手捧供物，面佛而跪。二十四飛天或戴冠飾或梳云髻，上身坦露，下著長裙，兩兩成對，作空中飛舞狀，美妙絕倫。
八靈塔均為十三級方型密檐塔，靈塔之上或刻釋迦牟尼佛坐像，或刻釋迦牟尼佛涅磐像。靈塔旁邊立碑，由南按順時針方向分別標出塔名為凈飯王宮生處塔、菩提樹下成佛塔、鹿野苑中法輪塔、給孤獨園名稱塔、曲女城邊寶階塔、耆阇崛山般若塔、庵羅衛(wèi)林維摩塔、娑羅林中圓寂塔。
從以上“五方佛”的供奉特點、布局形制、技藝表現(xiàn)等方面去欣賞北塔，帶給我們的是一幅儀軌講究、造型優(yōu)美的密宗曼荼羅畫面。
（二）北塔“三宮”處處彰顯曼荼羅內(nèi)涵
1984年至1992年，國家對北塔進行了加固修繕工作。維修期間發(fā)現(xiàn)了天宮、地宮，特別是1988年對天宮的發(fā)掘清理，出土了上千件奇珍異寶。北塔中宮因其宮門外露早已被發(fā)現(xiàn)，內(nèi)供五方佛主尊大日如來。
天宮位于塔的第十二層，由門道、甬道、宮室組成。宮室呈方型，長寬約1.3米。
宮室內(nèi)安放一個由6塊石板組合而成的石函。每塊石板都雕刻著佛菩薩像及其他裝飾，其中蓋板下面所雕刻的圖案是象征宮殿穹頂?shù)纳徎ㄔ寰?。石函?nèi)發(fā)現(xiàn)的珍貴文物，分前后兩部分擺放。
前部有鎏金銀塔、金銀經(jīng)塔，二塔兩側放置銀菩提樹四棵，波斯玻璃瓶、有柄石香爐、瓷瓶各一個，還有若干瓷碟、銀碟、銅碟以及諸多珠寶玉器等。
石函后部立有佛家珍寶“七寶塔”一座，塔內(nèi)安放有一木胎銀棺，棺內(nèi)安置有一座金舍利塔，塔內(nèi)裝有一金蓋瑪瑙罐，罐內(nèi)供養(yǎng)的則是佛教至高無上的圣物––釋迦牟尼佛真身舍利兩顆，其中一顆呈白色，為釋尊的骨舍利，另一顆為暗紅色，為釋尊的血肉舍利。陪伴佛祖真身舍利的還有五顆影身舍利。
釋迦佛血舍利
地宮位于塔心室下臺基座內(nèi)，呈長方型，南北長2.05米，東西寬1.76米，高4.48米，四壁由溝紋青磚砌筑，白灰勾縫，地面鋪青磚，宮頂蓋柏木。因地宮多次被盜，發(fā)現(xiàn)時里面剩下文物很少。其中包括石經(jīng)幢、石函、瓷器及其他遺物等。
2004年以來，國內(nèi)外社科界、佛學界逐步對北塔天宮、地宮曼荼羅供養(yǎng)佛舍利進行科學破譯?，F(xiàn)已明確，整個天宮、地宮在隋唐時期初藏舍利時的情景，可在《大正藏》第50冊2060號《續(xù)高僧傳》中得到明確答案。其中記載非常詳細：“（釋寶安）兗州人?！蕢鄱辏铍分盟跔I州梵幢寺。即黃龍城也。舊有十七級浮圖，擁在其內(nèi)，安置舎利。當夜半上并放白光，狀如云霧，初惟一丈。漸大滿院。明澈朗然良久乃滅。前后三度相類并同。舊有石龜形狀極大。欲作函用引致極難。匠石規(guī)模斫截成函。三分去二。安自思念。石大函小何由卒成。懼日愆期內(nèi)懷憂灼。比曉看之。其石稱函。自然分析。不勞鐫琢宛爾成就。函雖神造計應大重。薄用拖曳輕迅若馳。不勞至寺。”
遼代重修北塔，改稱延昌寺塔，在對天宮封閉時，則被布置為佛祖真身舍利供養(yǎng)的佛教密宗曼荼羅的“無上法界”。從北塔考古挖掘報告中我們可以得出兩點結論：
（1）北塔天宮整體布局完整反映了大、三、法、羯摩四曼荼羅。一是北塔天宮總體就是供養(yǎng)佛祖真身舍利的大曼荼羅。他由五重寶函組成：第一重是石函，第二重是七寶塔，第三重是木胎銀棺，第四重是金舍利塔，第五重是金蓋瑪瑙罐。二是佛祖真身舍利就是三昧耶曼荼羅，即金蓋瑪瑙罐里供養(yǎng)的兩顆釋尊的真身舍利和五顆影身舍利。三是供養(yǎng)佛祖真身舍利的諸種法器、供養(yǎng)物及供養(yǎng)法就是法曼荼羅，如天宮內(nèi)大量擺放的銀菩提樹、金法輪、金銀經(jīng)塔、銀經(jīng)卷、瓷器、琉璃器、玉器等。四是如法供養(yǎng)即羯磨曼荼羅。
（2）北塔整體所有的雕塑、繪畫、金石刻的圖像都是反映佛教密宗的曼荼羅圖像，幾乎都是以佛為主像，配以脅侍菩薩、力士、飛天、靈塔等。這種規(guī)制不僅集中展示了曼荼羅特點，而且也說明佛教密宗在遼代各地特別盛行，并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
曼荼羅，梵語譯為“壇場”或“壇城”，意為輪圓具足，含蘊集精華、輻射光芒之意。泛指一切圣賢、一切功德的聚集之處。供曼荼羅是積聚福德與智慧最圓滿而巧妙的方法。
這里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北塔天宮、地宮以繪畫、雕塑、金石刻結合契丹民族禮制結壇，供養(yǎng)佛祖真身舍利，聚集為金、胎兩部曼荼羅，以輻射遍照，成就佛教密宗的大千世界。這是佛教由小乘、大乘發(fā)展到密乘最高階段，聚集所有佛和菩薩，包含顯密全部教相（理論）、事相（實踐）的圓滿悉地無上成就。隋唐王朝和契丹王朝先后迎奉佛祖真身舍利“結壇塔下”，就是觀想在這個無上法界中護國佑民，弘法利生，為萬世開拓太平盛世。
三、北塔發(fā)現(xiàn)曼荼羅的重要意義
朝陽北塔天宮、地宮佛祖真身舍利供養(yǎng)曼荼羅的發(fā)現(xiàn)，進一步確立了朝陽悠久佛教歷史和佛教密宗最高法界的重要地位。
（一）北塔天宮、地宮出土的佛教密宗文物數(shù)量多、品級高，異常珍貴。
來過朝陽考察的學者和高僧都有一個共同的感受：在朝陽一地同時擁有這么多具有悠久歷史的寶貴文化資源，在國內(nèi)是不多見的，特別是有些實物只是聽說，卻不曾見過。中國社會科學院黃夏年研究員說：“朝陽北塔天宮出土的這些極品文物，都是非常正宗的佛教密宗系列，檔次很高，非常珍貴，這是近20年來我國佛教考古的又一重要成果。從歷史角度講具有很大的開發(fā)價值?！?
黃心川教授說：“朝陽千百年來積累了無數(shù)珍奇異物，朝陽佛教文化堪稱我國乃至世界佛教藝術中的一顆耀眼明珠?！睒怯盍医淌谡f：“北塔博物館里的這些文物整體營造、設計安排都相當?shù)赝暾?，從這些文物的規(guī)格看，定是皇家所擁有的東西。
不僅是國寶，而且有些是世界珍寶，非常珍貴。特別是關于佛舍利無論從傳說、記載乃至通過實物和圖像完整地表現(xiàn)出來，與陜西法門寺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對佛祖舍利的真實性無可質疑，100％的真實，無需再從任何角度做任何形式的認證”。
曾主持法門寺佛指舍利發(fā)掘工程的原法門寺博物館館長韓金科來到朝陽，見到北塔天宮出土的珍貴文物后顯得異常激動：“太好了，太好了，我終于見到了完整的金剛界，今生足矣！” 他認為“這是重大發(fā)現(xiàn)，唐密，絕對的唐密，完整的唐密，太精美了。法門寺和北塔安放的舍利都是唐代密宗的壇城（曼荼羅），這是安放舍利的最高等級！”
（二）朝陽佛教文化歷史悠久，具有重要的歷史地位和作用。
專家學者和高僧大德一致認為，朝陽是紅山文化的核心區(qū)域，它的發(fā)掘使朝陽地區(qū)成為中華民族文明發(fā)祥地之一，并將歷史向前推進了一千多年，被稱為“中華文明史新曙光”。
由此從其女神廟原始祭祀遺址可以判斷，朝陽是中華民族宗教信仰的起源地，更是最早的傳播地，并歷經(jīng)三燕、北魏、隋、唐、遼、金、清乃至當今，一以貫之從未間斷，使佛教文化得到了很好的傳承。5500年的積淀足以表明朝陽佛教文化歷史悠久。
方立天教授說：“朝陽有如此眾多保存完好的遼代佛教文物，足見朝陽當時的地位和作用。
由此可以這樣講：朝陽佛教文化在促進我國各民族之間的融合，為“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文化的形成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朝陽在佛教文化由中國傳入東北亞過程中發(fā)揮了“黃金紐帶”的作用；中國佛教的兩大主流顯教和密教在朝陽交匯，并在較長時期里和睦相處、相融相伴， 堪稱典范?！?
（三）朝陽北塔曼荼羅的發(fā)現(xiàn)，填補了我國遼代佛教史和遼代佛教密宗研究的空白。
朝陽堪稱遼金佛教文化的“標本”，是北方佛教文化傳播路線上的重要結點。尤其是為考證東亞地區(qū)東密、臺密問題提供了重要的歷史佐證，也為增進中日、中韓等區(qū)域的佛教文化交流掀開了新的一頁。
楊曾文教授說：“朝陽是個歷史悠久的古老城市，文化底蘊十分豐厚，從史料記載和朝陽北塔挖掘出的文物可以看出，遼代時期佛教在朝陽非常盛行，特別是從其諸多國寶級文物可以斷定，此非一般力量所及，必為皇家所為。
在學術界，我國對歷代佛教文化的研究都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唯有遼金時期是個薄弱點，如果能夠加強對朝陽諸多保存完好的遼代佛教文物的研究，定會填補我國佛教研究學術領域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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