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陳兵 原佛 時間：2022-11-24
第二章 非斷非常的佛教輪回觀
在佛陀出世的時代，印度大地上涌起了一派思想革命的熱潮，民智大啟，思路大開，各種新興“沙門”集團的職業(yè)修道者們，通過對婆羅門教傳統(tǒng)觀念的批判，及相互間的論辯競爭，將人類關于認識自身的思考，推向了一個東西方文明史上空前成熟的新階段。自我、輪回及生死的超脫，成為當時各宗教、學派討論的中心議題，對此問題的解答，數(shù)佛教之說最為明晰深刻。
一、“了生死”與佛祖對輪回的思考
誠如中國佛教徒用以概括佛教宗旨的“了生死”三個字所表示，佛教將對生死問題的解決高懸為自家的旗幟。據(jù)種種佛傳所載，佛祖釋迦牟尼，本為古印度迦毗羅衛(wèi)國王之太子，原名悉達多（Siddhartha），生長于王宮，享盡人間聲色之樂。少年時出城游玩，看到農(nóng)夫耕作，烈日炙身，汗流浹背，犁過蟲出，眾鳥爭食，牛疲人困，苦不忍睹，感嘆眾生備受諸苦，開始思考生死苦惱問題。后來又在都城的四門分別看到老人、病人、死人和修道者四種人，更觸發(fā)了他對自身亦必老、病、死的焦慮，對眾生老病死等苦的悲憫。他下決心為自己和眾生探求解脫生老病死等痛苦的大道，毅然舍棄榮華富貴和天倫之樂，逃出王宮，過起苦行僧的生活。他在離家出走時發(fā)誓：
我若不斷生老死憂苦惱，終不還宮！[1]
我今欲為一切世間求解脫故，出家修道！[2]
悉達多太子對生老病死的焦慮與畏懼，自是出于人類的天性，集中表現(xiàn)出理性成熟的人類對自身悖論性存在的自覺和對死亡威脅的抗拒精神。為此而舍棄世人艷羨的世俗幸福生活，出家苦修，正是為精神上最高層次的追求而舍棄較低層次的滿足，用現(xiàn)代人本主義心理學創(chuàng)立者馬斯洛的心理需求層次來說，是為最高層的自我實現(xiàn)乃至超自我實現(xiàn)而超越了常人低層次的匱乏性需求。悉達多太子的出家求道，集中表現(xiàn)出人內(nèi)心深處有一種追求永恒幸福、無限自由，抗拒死亡等束縛的向上意欲，用釋迦牟尼的話來講，他的出家求道乃至成佛后說法度眾生，是被自己本性中的一種不止的“欲心”（欲望、意志）所推動。
悉達多太子對生死問題的考慮和出家修道，當然也受了印度婆羅門教思想和婆羅門種姓男子晚年出家修道之制的影響。他從小接受婆羅門傳統(tǒng)教育，精諳《吠陀》教典，出家后先后所拜的兩個老師，也是婆羅教數(shù)論派的修道之士，他按二師所授婆羅門教修道的兩條主要路徑——禪定與苦行，修行了六年，雖窮盡師之所證，而并未達到真正涅槃。于是，他放棄苦行，自辟蹊徑，在尼連禪河邊敷草而坐，發(fā)誓不得永斷生老病死之道，不得無上正覺，誓不起于座。他先用所學的禪定方法調(diào)心，進入心若止水、湛寂不動的第四禪，在寂定心中，超常智慧一一顯現(xiàn)，于初夜時先證得宿命通，自己無始以來生死輪回的歷程一一重現(xiàn)：
憶念過去生從某處某名，而來生于此如是百千萬，死生悉了知。[3]
次于中夜（半夜）發(fā)天眼通，了了照見一切眾生死此生彼，見其未來如同現(xiàn)在。繼而又發(fā)他心通、神變通。他看見，在無始無窮的生死輪回中，一切眾生都曾做過自己前生的親屬，從而生起普遍報恩、度眾生皆悉超出生死苦海的大悲心。他對神通所提供的眾生生死輪回的因因果果進行觀察分析，終于在天將破曉時，斷盡生死根本，成為圓滿覺知宇宙人生實相的大覺者——佛陀。
釋迦牟尼成道后，實踐其普度眾生的本懷，走向人間，說法四十余年。其所說法，圍繞生死之解脫為中心。在多種記載釋迦牟尼所說法的佛經(jīng)中，對生死輪回情狀的描述，觀察生死輪回現(xiàn)象的思想方法，基本一致。按佛傳及佛經(jīng)所說，釋迦牟尼盛說生死輪回，并非僅僅沿襲婆羅門教的傳統(tǒng)說法或順應當時印度的民間信仰，而是以證得的宿命通、天眼通等超常智力的直觀為本為據(jù)。經(jīng)中佛多次說：“我以凈天眼出過于人，見此眾生死時、生時，好色、惡色，或妙、不妙，往來善處及不善處，隨此眾生之所作業(yè)，見其如真。”[4] 這與其他宗教的靈魂、輪回說聲稱出于天啟神降，西方哲學家之僅依理性思維推測勾畫，頗有不同。這是佛家輪回說所具的突出特點，是研究佛家學說時不可不予以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