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靈隱寺 時間：2022-11-04
威威堂堂，澄澄湛湛。
不設(shè)城府，全無厓岸。
氣蓋乾坤，目撐云漢。
流落今事門頭，不出威音那畔。
無論為俗為僧，肩頭不離扁擔。
若非佛祖奴郎，定是覺場小販。
不入大冶紅爐，誰知佗是鐵漢。
只待彌勒下生，方了這重公案。
——憨山老人自贊
憨山大師（1545-1623），俗姓蔡，名德清，字澄印，全椒人（今屬安徽）。父親蔡彥高，母親洪氏，為虔誠的佛教徒，一夜因夢見觀世音菩薩抱送童子而有孕。七歲時，鐘愛他的叔父病死，憨山大師開始思索生死去來的問題。憨山大師九歲時，常隨母親至寺院禮佛，能背誦《普門品》。
嘉靖三十六年（1557），憨山大師十二歲，辭親入報恩寺出家，住持西林命法孫俊公教他讀《法華經(jīng)》，四月即能背誦。西林見他聰穎，為延師教讀《四書》、《易經(jīng)》及古文詩賦。因此他在童年即能寫詩作文。
嘉靖四十三年（1564），他謁云谷禪師于攝山棲霞寺，獲讀《中峰廣錄》，大為感動，因決意學(xué)禪。同年冬又從無極法師受具足戒并聽講《華嚴玄談》。至十玄門、海印森羅常住處，恍然了悟法界圓融無盡之旨，因而懇切仰慕華嚴宗清涼澄觀大師的為人，自號為“澄印”。過了幾年，報恩寺設(shè)立義學(xué)，教育僧徒，他被延為教師，其后又應(yīng)聘至鎮(zhèn)江金山寺教館二年。
南京棲霞寺
嘉靖四十四年（1565），憨山大師至天界寺習禪，云谷禪師授以念佛公案，憨山大師發(fā)奮參究。因用心太急，背脊上忽然生出癰疽，紅腫巨大，痛徹身心骨髓。憨山大師益加勤勇，發(fā)愿誦持《華嚴經(jīng)》十部，祈求護法伽藍的護佑，期能圓滿三個月的禪期。翌日清晨，竟發(fā)現(xiàn)癰疽已然痊愈。往后一個月，憨山大師恍如置身夢中，不見身心世界，即使往來市中，儼如禪坐一般。
一日，憨山大師在天界寺聞法后，發(fā)現(xiàn)寺中后架精潔，對凈頭不由得生起敬意。及至探訪，才知是一位全身黃膽，卻兩眼炯炯有神、目光激射的妙峰禪師。憨山大師欣賞妙峰禪師的率真，應(yīng)其病情需要準備了果餅去探視他，并與他約定結(jié)伴同游。不料數(shù)日后，妙峰卻不告而別，不知去向。
隆慶五年（1571），憨山大師開始游歷四方，參謁善知識，隨身僅有一缽，一路逕往風雪霜寒的北國天地而去，想藉此經(jīng)歷一番冰寒徹骨的磨煉。一日，他托缽于寒風刺骨的廣隆市，自忖得意：“只此一缽，可抵萬鐘厚祿矣！”當他行腳至京師時，一位身著衲衣，蓬頭垢面的苦行僧飄然而至，憨山大師立刻認出那雙激射的雙眸——妙峰禪師。二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隨后兩人連袂參訪遍融禪師與笑巖禪師。
萬歷元年（1573），憨山大師游五臺山，見憨山奇秀，乃取“憨山”為號。第二年，憨山大師與妙峰禪師結(jié)冬于蒲阪，閱僧肇大師的《物不遷論》，至“梵志自幼出家白首而歸”一段，頓明旋嵐偃岳之妙、去來生死之疑，即作偈曰：“死生晝夜，水流花謝，今日乃知，鼻孔向下?！?/span>妙峰禪師見憨山大師神情異于昔日，遂問有何所得，憨山大師回答：“夜來見河中兩鐵牛相斗入水去，至今絕消息?！泵罘逭f：“恭喜你已有住山的本錢了！”憨山大師已然泯除能所的對待，當下體證自性的無分別智。
山西五臺山
憨山大師曾隱居北臺龍門，在萬山冰雪之中，有老屋數(shù)椽，每屆春夏之際，溶雪流澌沖擊，靜中如萬馬奔馳之聲，于是問妙峰如何修行。妙峰禪師舉古人三十年聞水聲不轉(zhuǎn)意根，得證觀音圓通的方法教授之。憨山大師有所體會，于是每日于溪畔禪坐，初則水聲宛然，久而忽然忘身，萬籟俱寂，水聲不復(fù)聒耳。一日，粥罷經(jīng)行，憨山大師忽立定，光明如大圓鏡，山河大地影現(xiàn)其中。待覺醒時，身心湛然，了不可得。
萬歷四年（1576），蓮池大師游五臺，過訪憨山大師，暢談五日而別。是年憨山大師忽有“一字不識”之悟境，因無人可請益，乃展讀《楞伽經(jīng)》以印證，經(jīng)八個月，全經(jīng)旨趣了然無疑。
某日，憨山大師游山西雁門，平陽太守胡公請其賦詩，方才構(gòu)思，詩句逼塞喉吻，從前所有記誦見聞，在此瞬間涌現(xiàn)。他自言自語地說：“這是禪病，只有熟睡可以消之?！庇谑菗眈孽术?，一坐五晝夜，胡公呼之不應(yīng)，撼之不動，鳴磬數(shù)聲才出定。從此，默坐卻觀如出入息，住山行腳皆夢中事，其樂不可言喻。
萬歷五年（1577），自雁門歸寺，因思父母之恩昊天罔極，且念于法多障，因見南岳慧思大師發(fā)愿文，于是發(fā)心刺血泥金書寫《華嚴經(jīng)》一部，皇太后嘉贊其行，特賜金紙以助。憨山大師書經(jīng)時，無論點畫大小，每落一筆，念佛一聲，而且人來人往，不失應(yīng)對，行坐立臥歷歷分明，凈念相繼。
青島嶗山那羅延窟
萬歷九年（1581），慈圣太后遣使禮請憨山大師設(shè)“祈儲道場”，次年皇宮果然增添皇儲。太后為感念五臺山大方法師、妙峰禪師、憨山大師三位主事者，賜請他們前往宮里受供，然而卻遍尋不著憨山大師，原來他結(jié)廬安居于東海牢山（今山東嶗山）那羅延窟，使用“憨山”為別號。太后遂賜內(nèi)帑三千金為其建寺，憨山大師推辭不果，只好建議用此金施苦賑災(zāi)，并讓使者持賑籍還報，太后更加敬佩憨山大師慈悲偉大的風范。
萬歷十四年（1586），神宗印刷大藏經(jīng)十五部分送全國名山，慈圣太后特送一部與東海牢山，因無處安置，又施材修寺，稱海印寺。這一年紫柏禪師與弟子道開為刻藏事特來訪他，住了兩旬而去。
萬歷二十年（1592），他訪紫柏禪師于房山上方山，同游石經(jīng)山，巡禮隋靜琬所刻石經(jīng)。時靜琬塔院為僧所賣，達觀出資贖回，德清為撰《復(fù)涿州石經(jīng)山琬公塔院記》（現(xiàn)存）。
萬歷二十一年（1593），山東大饑，死者載道，山中所儲齋糧盡分賑濟近山的百姓，不足，又乘便舟至遼東糴豆數(shù)百石以濟之。因此，邊山四社的百姓得免饑死。
北京云居山靜琬法師塔
萬歷二十三年（1595），明神宗反對太后為佛耗費，適巧太后派遣的使者與當朝權(quán)貴官員有嫌隙，官員利用東廠官役假扮黃冠道士，飛章誣奏憨山因建寺而侵占道院。不久，憨山大師以私造寺院的罪名充軍于廣東雷州。消息遍傳京城，城中士民老小及微服官員傾城而出，涕泣追送，足見人心之感化。
行經(jīng)南京時，憨山大師母親迎于江上，母子相見歡喜，談話音聲清亮，內(nèi)心沒有絲毫的滯念。他不禁開口問道：“母親！當您聽到兒子面臨死生大事時，難道一點都不憂慮嗎？”“死生是既定的因緣，我自己年紀一大把了，都不曾憂慮，又何憂于你呢？”母親再叮囑他：“你要以道自愛，不必憂愁于我，今日我就要先與你作長別了?！?/span>憨山大師感動地說：“如果普天下的母親都能有這樣的見解，那里不能頓盡死生之情？”因此，他在《母子銘》中寫道：“母子之情，磁石引針；天然妙性，本自圓成。我見我母，如木出火，木已被焚，火原無我。生而不戀，死若不知，始見我身，是石女兒?！?/span>
萬歷二十五年（1597），憨山大師抵達雷州鎮(zhèn)，時值雷州旱荒，饑民死亡載道。憨山大師發(fā)動群眾掩埋并建濟度道場。八月間，鎮(zhèn)府令他回返廣州，當?shù)毓倜癯缪銎鋵W(xué)德，經(jīng)常有人來訪。憨山大師身服囚衣為眾說法，追隨他學(xué)佛悟道者眾多，他亦立下弘經(jīng)之愿，日日以弘法、著述為事，并開始著手疏釋《楞伽》《楞嚴》諸經(jīng)。
流放期間，憨山大師曾依南韶官員道祝之請，入曹溪南華寺開辟祖庭，選僧受戒，創(chuàng)立義學(xué)，訂庫司清規(guī)，一年之間大振祖風。但因紫柏禪師在京師的“妖書”事件，憨山大師受累，再次被遣回雷州。這中間他曾渡海游海南島，訪蘇東坡故居，作《瓊海探奇記》。
曹溪南華寺
萬歷三十四年（1606），朝廷大赦，憨山大師獲釋，被請回曹溪，為修復(fù)南華寺大殿，他親自到端州采運大木，卻因此被不肖僧眾誣蔑他私用凈財，訟案于按察院，憨山大師船居芙蓉江上二年待訊，大病幾死。后雖真相大白，憨山大師卻堅決辭去住持之位，專事講經(jīng)弘法。
萬歷四十一年（1613），他從廣州至衡陽，居靈湖萬圣寺。緇素又在寺傍為他建成曇華精舍。他在衡陽寫成了《楞嚴通議》《法華通議》《起信論略疏》，并自開講。
萬歷四十四年（1616）四月，他離湖南，至九江，登廬山。九江四眾弟子為建靜室于五乳峰下，他很愛其環(huán)境幽寂，有終老其地之意。后到徑山，即為達觀舉行荼毗佛事并撰塔銘。萬歷四十五年（1617）正月，憨山大師又去杭州云棲寺為袾宏作《蓮池大師塔銘》。時各地僧徒領(lǐng)袖在西湖集會歡迎他，盛況一時。歸途經(jīng)蘇州、華嚴學(xué)者巢松、一雨請入華山游覽。又被弟子洞聞、漢月及居士錢謙益迎至常熟虞山，說法于三峰清涼寺。同年五月回廬山。
這時九江眾弟子為他在五乳峰下擴建道場，他即命名為法云寺，于此為眾開講《法華》、《楞嚴》、《金剛》、《起信》、《唯識》等諸經(jīng)論，并效遠公六時禮念，專心凈業(yè)。又為繼續(xù)華嚴一宗的遺緒，據(jù)《清涼疏鈔》撰成《華嚴經(jīng)綱要》八十卷。
《華嚴經(jīng)綱要》
天啟二年（1622），憨山大師又受請回曹溪。次年，他在南華寺圓寂，臨終前曾有僧請他垂一言，他說：“金口所演，尚成故紙，我又何為？”壽七十八歲。
憨山大師靈體三天之后依然栩栩如生，面皙唇紅，手足綿軟，如入禪定。第二年，弟子們將大師的肉身護送到廬山后，因廬山氣候陰濕，侍者福善禪師建造了一座塔院，將大師肉身龕安供在塔上。
十一年之后，廬山猛虎作亂，五乳峰法云寺處在危險之中。福善禪師怕塔地不安全，就恭敬地請出大師的肉身龕，見護龕有一半被蟲蟻侵蝕，因不敢入葬，就照舊封在塔中。
崇禎十三年（1640），嶺南弟子陳宗伯、劉起相等受曹溪佛教界的委托，去廬山迎大師歸曹溪。當大師肉身護運到梅嶺時，正遇到新任廣東總鎮(zhèn)宋昭明，就命士卒用車載龕，親自送至曹溪。
宋昭明居士上任后方數(shù)月，又來到曹溪。這時護龕的弟子見龕內(nèi)有罅，就在罅上私自鑿了一個小洞窺視，見大師肉身端坐如生，想打開龕室，但心里又猶豫不決。宋昭明知道后，即抽出佩刀，劈開罅龕，看見大師雙趺端坐，如在生時一樣莊嚴，指爪頭發(fā)都在生長，膚色依然鮮紅，紫譜羅衣和掛珠還嶄新。這時一陣風吹來，衣服忽然如云碎星散，隨風飄舞，地方群眾把它們掇拾去作為吉祥的象征。這時來了一位僧人，他請求要用印度保護肉體的方法來保護大師肉身，征得大眾同意后，他就用海南的栴檀香末，涂在大師身上，在外表看來，好似一層油漆一樣。這僧人涂畢后，竟自而去。
大師在生時，曹溪的一位善信婦女，她發(fā)愿繡制千佛衣一席供奉大師，她怕口氣不凈，就用黃絹裹口繡制，千佛衣制成后，大師卻已入龕，這件千佛衣就藏在寶林庫笥里?，F(xiàn)在又取出此衣，披在大師肉身上，雖然經(jīng)過了二十二年，但光彩照人，如新制的一樣。
憨山大師肉身
封龕圓滿后，弟子們就將大師安置在舊塔院供養(yǎng)，并改號為憨山寺，距離南華寺寶林禪堂的半里地。弟子們根據(jù)供養(yǎng)六祖大師的慣例，每日早晨用熱水香湯一盂，熏大師面出汗，又以毛巾拭干，接著和在生時一樣，供給飲食，每年還要進行一次沐浴。每到二月和八月，各地佛弟子們上山朝拜憨山大師的肉身，帶著敬仰的心情在大師前禮拜發(fā)愿，上求佛道，下化眾生。四百多年后的今天，大師依然以金剛不壞之身端坐于此。
憨山大師一生修道起伏驟變甚巨，從皇太后的激賞榮耀遽變而成國家罪犯，譏謗、牢獄禍害不斷，直至后來，他仍一本淡泊守道的初衷，雖處傾覆流離之際，卻毫無怨尤，心甘情愿地為國為教犧牲奉獻，正是此種不執(zhí)不取的精神造就了一代高僧。
師學(xué)通內(nèi)外，著作有《觀楞伽經(jīng)記》八卷、《楞伽補遺》一卷、《華嚴經(jīng)綱要》八十卷、《法華擊節(jié)》一卷、《金剛經(jīng)決疑》一卷、《圓覺經(jīng)直解》二卷、《般若心經(jīng)直說》一卷、《大乘起信論疏略》四卷、《大乘起信論直解》二卷、《性相通說》二卷（卷上為《百法明門論論義》，卷下為《八識規(guī)矩頌通說》）、《肇論略注》六卷、《道德經(jīng)解》（一名《老子解》）二卷、《觀老莊影響說》一卷、《莊子內(nèi)篇注》四卷、《大學(xué)中庸直解指》一卷、《春秋左氏心法》一卷、《夢游詩集》三卷、《曹溪通志》四卷、《八十八祖道影傳贊》一卷、《憨山老人自敘年譜實錄》二卷等。大師寂后，由門人福善、通炯、劉起相編輯刊行的有《憨山老人夢游集》四十卷（現(xiàn)流通本五十五卷）。這些著作都被收入明方冊本《續(xù)藏》。
他的思想學(xué)說表現(xiàn)在許多方面，并不拘守一宗一派。他最初在南京從無極聽《華嚴玄談》，繼入攝山從云谷學(xué)禪。云谷是禪凈兼修而又深達華嚴的大德，憨山大師受他的影響最深。所以他雖是禪門宗匠，而極力倡導(dǎo)禪凈一致，尤致意于華嚴。
憨山大師所度弟子眾多，當時的士大夫如汪德玉、吳應(yīng)賓、錢謙益、董其昌、屠赤水等，都對他非常敬仰。明朝末代皇帝崇禎曾為其作《御贊憨山老和尚法像》云：
者老和尚，何等行狀？
撐持法門，已作棟梁。
受天子之鉗錘，為佛祖之標榜。